第九节、白居易《庐山草堂记》、《太湖石记》的山石思想

景盆博 · 发表于 2011-8-23 15:29:54

《中国盆景山石史》
第四章隋唐五代盆景山石的兴盛
第九节、白居易《庐山草堂记》、《太湖石记》的山石思想

公元 817年即元和十二年，白居易（772—846年）46岁任江州司马，在庐山香炉峰、遗爱寺之间的草堂建成。这一天，白居易兴致勃勃，挥笔写下了情真意切、“清泉白石，实闻此言”的《庐山草堂记》：
“匡庐奇秀甲天下山，……乐天既来为主，仰观山，俯听泉，傍睨竹树云石，自辰及酉，应接不暇。俄而物诱气随，外适内和，一宿体宁，再宿心恬，三宿后颓然嗒然，不知其然而然。自问其故，答曰：“是居也，前有平地，轮广十丈，中有平台半平地，台南有方池倍平台，环池多山竹野卉，池中生白莲白鱼。又南抵石涧，夹涧有古松老杉，大仅十人围，高不知几百尺，修柯戛云，低枝拂潭，如幢竖，如盖张，如龙蛇走。松下多灌丛，萝茑叶蔓，骈织畅澡，日月光不到地，盛夏风气如八九月时，下铺白石，为出入道。堂北五步，据层崖积石，嵌空垤块，杂木异草，盖覆其上，绿阴蒙蒙，朱实离离，不识其名，四时一色。又有飞泉植茗，就以烹燀，好事者见可以永日。堂东有瀑布，水悬三尺，泻阶隅，落石渠，昏晓如练色，夜中如环佩琴筑声。堂西倚北崖右趾，以剖竹架空，引崖上泉，脉分线悬，自檐注砌，累累如贯珠，霏微如雨露，滴沥飘洒，随风远去。其四傍耳目杖屦可及者，春有锦绣谷花，夏有石门涧云，秋有虎溪月，冬有炉峰雪，阴晴显晦，昏旦含吐，千变万状，不可殚纪。锣缕而言，故云甲庐山者。噫！凡人丰一屋，华一篑，而起居其间，尚不免有骄矜之态，今我为是物主，物至致知，各以类至，又安得不外适内和，体宁心恬哉？昔永远、宗雷辈十八人同入此山，老死不反，去我千载，我知其心以是哉！
矧予自思：从幼迨老，若白屋，若朱门，凡所止，虽一日二日，辄复篑土为台，聚拳石为山，环斗水为池，其喜山水病癖如此，一旦蹇剥，来佐江郡，郡守以优容抚我，庐山以灵胜待我，是天与我时，地与我所，卒获所好，又何以求焉？尚以冗员所羁，馀累未尽，或往或来，未遑宁处。待予异日弟妹婚嫁毕，司马岁秩满，出处行止，得以自遂，则必左手引妻子，右手抱琴书，终老於斯，以成就我平生之志。清泉白石，实闻此言。时三月二十七日，始居新堂，四月九日，与河南元集虚、范阳张允中、南阳张深之、东西二林寺长老凑公、朗、满、晦、坚等凡二十有二人，具斋施茶果以落之，因为草堂记。”
　 “匡庐奇秀甲天下山”，影响了诗人的思想，使“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”。于是就对着香炉峰，傍着遗爱寺，盖了一间草堂，准备“终老于斯”。　
草堂砌台阶用的是山石，石涧两旁古松、老杉交错竖立着，地下铺着白石做为出入的路面。草堂北边层崖、积石，山石玲珑空透，各种树木、奇花异草覆盖其上，绿色的枝叶繁密迷蒙，红色的果实多得分披四垂，而且四季都是这个样子。草堂东边瀑布，清水悬挂三尺高，泻落在台阶，然后注入石渠中。清晨或傍晚望过去，就像洁白的丝幔一样，要是在夜间听起来，就像珠玉琴筝的声音。草堂的西崖山上，用剖开的竹子架在空中，接引北崖山上的泉水，这些竹管如血脉般地分布着、如丝线般地悬挂着，从屋檐灌注到水池里，一滴一滴连续不绝，就像连贯的珍珠，散出来的水气就像雨露一般，滴沥飘洒，随风逝去。
诗人白居易是庐山的主人翁，仰观山色，俯听泉声，靠着斜看竹树云石！从早到晚，应接不暇。禁不住美景的诱惑，人的精神就随之而潜移默化了，外在安适，内心更和乐。郡守用宽厚的心态来对待我，庐山更以灵秀的美景迎接我，这是上天赐给了最好的时机、大地送给了最好的空间，诗人得到自己的最爱，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？
但诗人还是要“矧予自思”：我从小到老，不管住的是白色的茅屋还是朱色的大厦，只要住一天两天，我总是要搬一点泥土来做个台子，聚集一些山石来做座假山，再环绕个小小的水池，可见我对山水的癖好已经到了如此痴迷的地步。
白居易又在一首《累土山》诗中表示兴趣：“堆土渐高山意出，终南移入户庭间。玉峰蓝水应惆怅，恐见新山望旧山。”
白居易的《庐山草堂记》，是继杜甫之后唐代文人盆景山石思想的发展。作者身处庐山草堂“其境胜绝，又甲庐山”的率真写实环境下，仍然强调“从幼迨老，若白屋，若朱门，凡所止，虽一日二日，辄复篑土为台，聚拳石为山，环斗水为池”。大诗人以娴熟的文笔和技巧，充分表达了自己对盆景山石的癖好，并注入了自己的身世感、沧桑感，使盆景山石别具内涵与风韵。由此成为研究中国唐代文人盆景思想的重要史料。
白居易还在《祭庐山文》中自我表示：“居易夙闻匡庐天下神秀，幸因佐宦，得造兹山。不惟耽玩水石，以乐野性；亦欲摆去烦恼，渐归空门。余生终老，愿托于斯。苟人居之静谧，则神道之光明。”则进一步反映出诗人喜爱盆景山石的真实思想根源。
由思想困惑到突围，由意志崩溃到醒悟，庐山草堂成为白居易流谪江州“沉思熟考”的一个恢复个性的场所。也成就了他探讨有关人生的种种问题，创作思想发生巨大变化的一大契机。盆景山石美学理论的确立，是白居易在江州创造的杰出成果。
大诗人不仅在“匡庐奇秀甲天下山”庐山草堂中创作“假山”；面对着翻阳湖、浔阳江充满浩荡水景的水乡江州，并还在江州官舍内“帘下”、“床前席”中创作了一个四方“小池”。
白居易《官舍内新凿小池》：
“帘下开小池，盈盈水方积。中底铺白沙，四隅甃青石。勿言不深广，但取幽人适。泛滟微雨朝，泓澄明月夕。岂无大江水，波浪连天白。未如床席前，方丈深盈尺。清浅可狎弄，昏烦聊漱涤。最爱晓暝时，一片秋天碧。”
又白居易《小池二首》：
“昼倦前斋热，晚爱小池清。映林余景没，近水微凉生。坐把蒲葵扇，闲吟三两声。有意不在大，湛湛方丈余。荷侧泻清露，萍开见游鱼。每一临此坐，忆归青溪居。”
诗人还喜爱在水中安置假石，如《亭西墙下伊渠水中置石激流潺湲成韵颇有幽趣以诗记之》：
“嵌巉嵩石峭,皎洁伊流清。立为远峰势,激作寒玉声。夹岸罗密树,面滩开小亭。忽疑严子濑，流入洛阳城。是时群动息，风静微月明。高枕夜悄悄，满耳秋泠泠。终日临大道，何人知此情。此情苟自惬，亦不要人听。”
又《过骆山人野居小池》骆生弃官居此二十余年：“茅覆环堵亭，泉添方丈沼。红芳照水荷，白颈观鱼鸟。拳石苔苍翠，尺波烟杳渺。但问有意无，勿论池大小。门前车马路，奔走无昏晓。名利驱人心，贤愚同扰扰。善哉骆处士，安置身心了。何乃独多君？丘园居者少。”
由此也可以进一步窥探白居易盆景山石思想的形成。
公元843年即会昌三年，白居易七十二岁又创作了《太湖石记》。这是白居易晚年最重要一篇全面阐述山石思想的文献史料。白居易用了许多大气磅礴，瑰丽迷人，让人心灵震撼的精美文句，评述了牛僧孺集石、藏石、好石、嗜石、品石、论石、分石、刻石等内容。在对山石形态千变万化的描述中，注入了自己的许多想象、联想和思想寄托，从山石中引发出种种对人生的感悟、理念。
“古之达人，皆有所嗜，元晏先生嗜书，嵇中散嗜琴，靖节先生嗜酒。今丞相奇章公嗜石。石无文无声，无臭无味，与三物不同，而公嗜之何也？众皆怪之，走独知之。昔故友李生名约有云：“苟适吾意，其用则多。”诚哉是言！适意而已。公之所嗜，可知之矣。公以司徒保厘河雒，治家无珍产，奉身无长物，惟东城一第，南郭营一墅，精葺宫宇，慎择宾客。性不苟合，居常寡徒，游息之时，与石为伍。石有族，聚太湖为甲，罗浮、天竺之徒次焉。今公之所嗜者甲也。先是公之僚吏，多镇守江湖，知公之心，惟石是好，乃钩深致远，献瑰纳奇，四五年间，累累而至。公於此物，独不廉让，东第南墅，列而置之。富哉石乎，厥状非一：有盘拗秀出，如灵邱鲜云者；有端严挺立，如真官神人者；有缜润削成，如珪瓒者；有廉棱锐刿，如剑戟者；又有如虬如凤，若蜷若动，将翔将踊，如鬼如兽，若行若骤，将攫将斗。风烈雨晦之夕，洞穴开皑，若欱云歕雷，嶷嶷然有可望而畏之者；烟霁景丽之旦，岩堮山霮，若拂岚扑黛，霭霭然有可狎而玩之者。昏晓之交，名状不可。撮要而言，则三山五岳，百洞千壑，瘰缕蔟缩，尽在其中，百仞一拳，千里一瞬，坐而得之。此所以为公适意之用也。尝与公近观熟察，相顾而言，岂造物者有意於其间乎？将胚浑凝结，偶然成功乎？然而自一成不变已来，不知几千万年，或委海隅，或沦湖底，高者仅数仞，重者殆千钧。一旦不鞭而来，无胫而至，争奇骋怪，为公眼中之物。公又待之如宾友，亲之如贤哲，重之如宝玉，爱之如儿孙。不知精意有所召邪？将尤物有所归邪？孰不为而来邪？必有以也。石有大小，其数四等，以甲乙景丁品之，每品有上中下，各刻於石阴，曰“牛氏石甲之上”、“景之中”、“乙之下”。噫！是石也，百千载后，散在天壤之内，转徙隐见，谁复知之？欲使将来与我同好者，睹斯石，览斯文，知公之嗜石之自。会昌三年五月丁丑记。”
古代贤达之人，都有自己的爱好。而牛公却那么喜好山石，这是什么原因呢？很多人都觉得奇怪，只有大诗人知道这其中的原因：一件物品如果能够使人称心如意，它的用处就多了。
黄昏与早晨，山石形态的变化无法描述。概要地说，则是三山五岳、百洞千壑，弯弯曲曲，丛聚集缩，尽在其中。百仞高山用一块假山就可以表现，千里山水浓缩在盆中一瞬间就可以看过来，这些都是坐在家里就可以享受得到。这也就是之所以使牛公称心合意的地方。
公元742年即唐玄宗天宝元年，杜甫31岁时创作了《假山》“壘土為山，一匱盈尺”的盆景山石思想与实践。817年即元和十二年，白居易46岁写的《庐山草堂记》中“聚拳石为山，环斗水为池”的盆景山石思想有了新的提高与发展。843年即会昌三年，白居易七十二岁又创作了《太湖石记》“百仞一拳，千里一瞬”的精彩理论，这就不仅仅只是使牛公称心合意的地方；而且是100年前的杜甫盆景山石思想，在白居易的大力提倡与精心总结之下，使唐代文人的盆景山石思想有了更新的传承与发展。
白居易创作的有关盆景山石的诗文还有很多：
白居易《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》：“根株抱石长，危石叠四五，风从石下生，东崖饶怪石，号为定心石，阶前石孔在，石函尚存焉。”“手拄青竹杖，足蹋白石滩。”
白居易《题平泉薛家雪堆庄》：“怪石千年应自结，”
白居易《题东虎丘寺六韵》：“怪石千僧坐，”
白居易“裴侍中晋公以集贤林亭即事诗三十六韵见赠》：“怪石山欹危。”
白居易《会昌春连宴即事》：“怪石云疑触，”
白居易《池上篇》：“灵鹤怪石，紫菱白莲。吾将终老乎其间。”
白居易《哭崔常侍晦叔》：“顽贱一拳石，”
白居易《过骆山人野居小池》：“拳石苔苍翠，尺波烟杳渺。但问有意无，勿论池大小。”
白居易《西街渠中种莲叠石颇有幽致偶题小楼》：“朱槛低墙上，清流小阁前。雇人栽菡萏，买石造潺湲。”
白居易《太湖石》“烟翠三秋色，波涛万古痕；”
白居易《太湖石》：“远望老嵯峨，近观怪嵚崟。
白居易《三年为刺史》“唯向天竺山，取得两片石。此抵有千金，无乃伤清白。”
《双石》：“苍然两片石,厥状怪且丑。”
白居易《北窗竹石》：“一片瑟瑟石，数竿青青竹。向我如有情，依然看不足。”
《杨六尚书留太湖石在洛下借置庭中》：“借君片石意如何，置向庭中慰索居。每就玉山倾一酌，兴来如对醉尚书。”
《问支琴石》“疑因星陨空中落，叹被泥埋涧底沉。天上定应胜地上，支机未必及支琴。
《莲石》：“青石一两片，白莲三四枝。”
白居易《令狐尚书许过弊居先赠长句》只候高情无别物，苍苔石笋白花莲。
白居易《问江南物》引手摩挲青石笋，回头点检白莲花。
白居易《寒亭留客》诗：“今朝闲坐石亭中。”
白居易《喜照密闲实四上人见过》斋后将何充供养，西轩泉石北窗风。
白居易《对小潭寄远上人》小潭澄见底，闲客坐开襟。借问不流水，何如无念心？彼惟清且浅，此乃寂而深。是义谁能答，明朝问道林。
白居易据传有诗：“弄石临溪座，寻花绕泉行，时时闻鸟语，处处听泉声。”又有“爱石十德”：养情延爱颜，助眼除睡眠，澄心无秽恶，草木知春秋，不远有眺望，不行入岩窟，不寻见海浦，迎夏有纳凉，延年无朽损，弄之无恶业。
白居易772-846唐代诗人文学家白居易（772～846）唐代诗人.jpg